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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曼颐又闻到了那股机油味,是她住进宋麒家后,他第一次回来时的味道。
这一次的味道比先前更加浓烈。
他握住她手腕的姿势是熟悉的,机油的气味也是熟悉的,所以于曼颐并没有太多的惊恐。
门从半掩变作关合,又被控制着力度,发出了一声极轻微的“咔哒”
声。
她的瞳孔迅速适应了黑暗,倒映出了黑暗里的身影。
他们仅有的几次靠近彼此的身体都是在黑暗里,以至于在此刻认出宋麒的身份,对于曼颐来说并不是一件难事。
他在自己家里,为什么不开灯呢?
她的出现显然也在宋麒的意料之外,他将她拖进来,然后就陷入了沉默。
两个人的呼吸声此起彼伏,于曼颐感到他握住自己手腕的手掌上有一层汗。
很快,他把手撤开,低声问:“你怎么又来公寓了?我不是说我会去找你?”
“那你也没去找我……”
于曼颐的声音心虚却实事求是。
芍药花跌落在地,散出一地花香。
宋麒俯身将花拾起来,递还她怀中,说道:“我最近……不大方便,或许下个月……”
“下个月?”
宋麒不再挡着她的视线,于曼颐终于看到他脚下的东西。
他竟然也拿了一个和那天送给于曼颐的模样相似的公文包,里面放了些衣服和文件。
他要出门吗?
家里一段时间不住人,是有感觉的,哪怕只有一周。
于曼颐感觉到宋麒这一周应当都不在家里,这让房间里的空气显得凝滞而沾染了潮气。
他只是临时回来拿东西,并且不想让人知道他回来过,才连灯都不打开。
他又从抽屉里拿了一些钱出来,和钱夹一起扔进公文包,然后将金属按扣。
他走到窗户旁看了几眼,终于走回于曼颐身边,习惯性地揽住她肩膀,又在打开门时把她一道带了出去。
他们对门的那一户已经在吃饭了,那是一对夫妻,房门关合,但橘色光线从门和地面的缝隙里流淌出来。
路上的光比家里强了好多,于曼颐除了宋麒的脸,也能看清他穿的衣服了。
他没有像上班似的穿西装,而是一身深色的中山装,因为既不中也不洋,色调又很暗,所以即便他长成这个样子,混在晚上的人群里也不会太显眼。
“你要去哪里啊?”
她问,没有太期待他回答。
然而宋麒一边走一边将她带去一条暗处小路,竟然真的说了。
“去武汉。”
“坐火车?”
“坐船。”
情况应当不算非常紧迫,否则以宋麒的风格,应该会让她自己离开。
但应该也不是十分安全,否则他不会连黄包车都不叫,只是带着于曼颐绕开大路,从一处没有光的里弄,拐去另一处没有光的里弄。
于曼颐来到上海以后,已经对许多宏大的故事无师自通,因为这座城市本身就处在宏大的语境,她日后自然也会成为宏大故事的一部分。
但她在十八岁这一年意识到了一件事,即宏大的故事都是由具体的人组成。
宏大的故事带动了一个群体的命运,而她个人的命运,是由一个具体的人,在深夜里带她走过的许多路构成。
宏大的故事不会记载这个深夜,但在于曼颐个人的历史中,这是一个很值得铭记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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