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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猛地一震,脑袋不由自主往后一磕,车尾的挡布被大力掀起,两个面目肃杀,戾气外放,梳着发髻的黑衣男子,驱赶车内的乘客速速下车集合,虽然很不情愿,但双拳难敌四手,在未知的地界明哲保身是王道,还是被人群裹挟着下了马车。
脚下是干燥粗糙的泥地,每走一步,脚底板都被硌得生疼,凛冽的风沙从远处席卷而来,悄无声息,却刮得人站立不稳,阵阵阴风钻进破烂的麻布里,裸露的脚踝难以弯曲,每个人走起路来,都像滑稽的企鹅,东倒西歪。
貌似只有我还有意识,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其他人都只是浑身僵直,亦步亦趋,像被套上枷锁的提线木偶,灵魂被抽取干净,空余躯壳。
天地一片混沌,身边忽然涌出数不清的人来,都是一水的模样,不合身的麻布褂子,面目模糊,神情冷淡,披头散发,赤着脚,无声无息,我不敢轻举妄动,只低着头默默跟随人群,机械前进。
路边陆续见到同款马车,和手持马鞭的赶车黑衣人,鞭绳在空中挥舞,把人群往同一个方向赶去。
人群忽然一滞,我也跟着一个趔趄,举目伺察,眼前豁然开朗,前方赫然出现一处空旷的高坡,半坡处立着一座灰色瓦顶,黑色砖面的诡异平房。
房子横向而建,直径惊人,低矮得极为不和谐。
房屋正中有扇木质的门,门洞极小,门上悬着两个古铜色拉环,氤氲着微微的金光,神似牛魔王的鼻环,有种古怪的威圧感,给人俾睨众生的错觉。
远处十余匹黝黑的骏马聚在一起,或昂头朝天,或低头嗅地,或定睛远眺视,我从它们的眼中读到了一丝悲悯之情。
所有人都被黑衣马夫驱赶至半坡,挤在低矮平房前的空地上,黑衣人不断挥舞手中的鞭绳,把人群驱散后重新分成四列,又往每个人的手上发了一支竹签。
我被分到第一列,接过黑衣人递来的竹签,仔细打量,怪的是,竹签上只有一团黑乎乎的阴影,什么也看不清,不得已,探头去偷瞄别人的竹签,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与我同一队列的人,手上竹签上标注的是「有财而寿尽之死」,还有此人的生辰八字,死亡时间,和具体的死因。
我悄悄摸向其他队伍,映入眼帘的是:第二列的「有寿而财尽之死」,第三列的「财寿具尽之死」,第四列的「财与寿命都未尽之死」,心中一凛,这不是《金刚经——大毗婆沙论》中,死亡的四种类型吗?!
难道,睡过去前看到的迷蒙白光,是人身死魂消,来到这里的预兆?难道,我真的已经,死了?如果现在是在传说中的阴曹地府,那我的竹签,为什么模糊一片?眼前的灰黑色平房,就是人死后要过奈何桥前的「接引的房子」吗?
阳寿福报是支撑生命的拐杖。
被分在第一列,意味着我的阳寿已尽,但福报不曾享用完;第二列的人,寿限未至但福报享尽,生命提前结束;第三列的人,今生的福报和寿命都已耗尽;第四列的人,突然遇恶缘而横死于非命,《药师经》描述过这九种横死:死于医疗事故,死于违法死刑,死于荒淫无度,死于恶兽袭击,死于失足摔死,死于被火烧死,死于落水溺死,死于中毒而死,死于饥渴而死。
我并不是寿终正寝,离世的时候,懵懂不自知,既无快乐也无恐惧,既不觉得安乐也不觉得痛苦,眼中没有恐怖的景象,耳中没有嘈杂之声,但我的心中仍有挂念。
难以想象,独自守护我的母亲,会经受怎样悲怆的折磨,对不起妈妈,我还是没能坚持到最后,长叹一口气,忽然也就接受了自己的死亡。
众人的四列长队,静默移动,逐一循序被驱赶进了灰黑色的「房子」里。
小小的门洞,一次只能进一人,每进一个人,小门上铜环的金光就会加强再减弱,两三秒的时间,好像在进行闸机安检,直到我的双脚踏入其中。
眼前氤氲的金光一明一暗,便深陷无尽的浓雾之中,呼吸间闻到淡淡的檀香气味,胸前的袈裟环陡然一热,从胸口透出一抹薄薄的青绿色微光,随着青光闪动,视线逐渐变得清晰,原来我们入门后,走的并不是相同的路径,手中的竹签会将我们引向不同的「门」。
「有财而寿尽之死」走向的是金光氤氲的门,「有寿而财尽之死」走向的绿光闪烁的门,「财寿具尽之死」走向的是灰雾笼罩的门,而「财与寿命都未尽之死」走向的,则是黑色的无望之门。
众人浑浑噩噩,没有人注意到脚下石板上浮动的符文,回头看来时路,袈裟环的青光也穿不透那无尽的黑暗。
一脚踏出金色的门洞,眼前仍是那一片混沌的迷雾,拥挤的人流被「房子」分割得七零八落,人少了许多,不同于「房子」前的零乱无序,穿过「房子」后,等待我们的,是一列列井然有序的马车队伍,还是黢黑的高大骏马,两名肃杀的黑衣车夫,一望无际的黑色碎石路。
跟随车夫的鞭绳,手持竹签,我爬上了其中一辆马车,车内结构与刚刚并无不同,只是乘客都换了,想必这一车的伙伴,与我一样,都是「有寿而财尽之死」,要去往的轮回,也是光明所向吧。
车轮咯噔一动,马车又颠簸了起来,车轮无声压在碎石上,马鞭无声抽打在马背上,乘客无声凝视手中竹签,一切都像一场诡异的默剧。
不多时,一辆辆马车,有序驶进一个圆弧形的巨大隧道,我撩起布帘,隧道外灰扑扑的光线越来越远,感觉马车即将与隧道中浓重的黑暗融为一体。
穿过隧道,就要到奈何桥了,不知道孟婆汤,能不能讨价还价,只喝个半碗,我还不想遗忘这一世的记忆,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能记住多少算多少,还想记住,成沁梨这个身份。
“成沁梨,沁梨,梨梨……”
隧道口隐隐约约传来微弱的声响,似乎有人在声嘶力竭呼唤我的名字,声音时隐时现,听得不甚清楚,不对,从到达这里,我就发不出任何声音,也没听到过一丁点的声音,这里应该是个无声的世界,是谁在叫我?这声音,怎么听着像是我妈啊!
她还好好活着,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我急得抓心挠肺,不假思索,一个箭步从马车上跳了下去。
我还不能走,我要去确认,那个呼唤我的声音,到底是不是妈妈,才能放心去往下一个目的地。
从马车一跃而下,瞬时滚落到黑暗的边缘,无声的颠簸中,黑衣车夫并未发现有人跳车,车轮仍滚滚向前。
“成沁梨,沁梨,梨梨……”
阵阵阴风从隧道口灌进来,声音越来越微弱,已经快要听不清了。
艰难地爬起身来,贴着隧道冰凉的石壁,一步、一步,坚定地往回走,无视脚底被碎石划拉出血口子。
终于,看到一个被浓雾裹挟的模糊身影,周身散发着微弱的红光,声音逐渐清晰起来,就是我妈!
是妈妈在叫我!
离隧道口只有几步之遥,红光中伸出一只手,我知道那是妈妈,毫不犹豫也把手伸了过去,两只手终于握到一起的下一刻,腰突然被一道鞭绳缠绕捆紧,猛的收紧,我整个人被悬空提拎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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