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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来本为向燕帝献礼贺岁,若见血光难免不美——左右之人不晓事,还望内官海涵。”
凌翊的剑立刻顿住不动,身侧的谈霏则是默默别开了脸去,大约他们都不愿见自己原本高高在上的公主沦落到对一介阉人低头称“海涵”
的地步、可又都习惯性地不敢忤逆她罢。
那内侍见她退让脸上很快浮显一抹得色,然头上冠冕已被斩断、气恼之意一时也消散不去,只是念及今日宫中大宴不便生事、思来想去还是决意不同这亡了国的所谓“公主”
一般见识,遂狠狠拂袖瞪了她们一行三人一眼,又恨恨道:“罢了罢了,快些过检入宫去吧——”
那些银甲卫本忌惮凌翊怕他不肯释剑、却未料他十分轻易便将剑从腰间卸去扔下了,唯独在姜岁晏抬臂过宫门时始终侧目盯着,直到见有宫中女官来为她搜身方才移开目光——他用什么都能杀人,哪里在意什么剑不剑的呢?
阴云绵延,今日之燕宫却是觥筹交错歌舞升平。
腊月廿七是个好日子,依大燕例各方藩王都该于此日归洛京以备新岁,今年他们又打了胜仗、将大昭疆土分去近半,庆功之宴不吝铺张,大约花的也尽是从昭地劫掠来的金银财宝罢。
姜岁晏随内侍一路向宫门深处去,一路所见尽是森冷威严的高耸朱墙,雄阔的金殿曾属于统治天下三百载的卫周,而仔细算来哀帝的光祐年距今却也已过去一百二十余年了……人世间的盛衰兴亡,竟皆在这一宫之间。
她心底微微叹息,眼下身临之境却不容人多愁善感——巍巍明堂近在咫尺,她已能听闻那大殿中传来的阵阵箫鼓笙歌了。
“大昭公主到——”
内官尖细响亮的一声在御庭间传得很远,明堂之门徐徐而开,内里温暖的热浪亦扑面而来;她闻到荒唐潦倒的酒气,亦听到此起彼伏的欢声笑语,唯独在她踏进门去的那一刻略微停了一停,无数或戏谑或窥探的目光一瞬都从四面八方涌来了。
她早习惯了被注视,过去在昭宫也总是众人瞩目的焦点,只是现在的目光缺少了以往的尊崇,让她感到自己是个低微卑屈的下贱妓子。
——妓子?
她有些想笑,面上的神情却在门开的一刻变成了周密无缺的瑟缩惶恐,瘦弱的双肩微微打起抖、甚至眼角也一瞬泛红噙起了泪花。
“公主?”
一道明黄的身影自御阶上最尊贵的位子上摇摇摆摆站起,她听到天子冕旒叮叮咚咚的清脆碰撞声、又听到对方用染着醉意的上扬语调含含糊糊发起了问。
“皇姐……是皇姐回来了么?”
——那是燕帝谢艾。
她曾在朱雀殿上呈的奏报中看过此人的画像,知他继位不过两载、年纪也才刚满一十九岁,今日亲眼见了却才真正感到他有多么年轻——一张白净的脸、双颊因刚饮过酒而微微泛红,身型有些瘦、却有承自祖宗幽州谢氏的高大颀长,乍一瞧像是诸事不通的富贵公子,可实际却是执掌三军巧设连环一举从千机府手中夺下庐州半壁的少年帝王。
……不简单得很。
明堂之内响起一阵笑声,有同样酒醉的臣子打着摆子站起来,当着她的面向上拱手道:“陛下听错了,是姜承宇的那个女儿——不是我大燕的公主——”
“姜承宇……”
燕帝眯了眯眼像在努力回想,酒盏中的酒在他的摇晃中倾洒出些许,“……他不是死了么?”
“昭国已经亡了……哪里来的什么‘公主’?”
更加响亮的笑声一瞬充斥在耳,恶意的、奚落的、居高临下的、乐祸幸灾的……它们像是淬了毒的冷箭一枚枚打入血肉,要被刺中的人七窍流血满身疮痍才肯慈悲收手。
凌翊的气息已经变了、青筋暴起的双手显示着即将失控的杀意,谈霏的眉头同样紧紧皱起、她担忧地看向自己的公主,只见后者泪眼婆娑浑身发抖像是悲伤害怕极了、而那黑白分明的眸底却是她最熟悉的漠然冰冷。
“太清之后天下离乱百又五十,六合黎庶苦战久矣殷盼圣君降世,今陛下包举宇内威加四海、强国请服弱国入朝,正是人心所向天命所归,昭可为大燕之藩强邦之篱、实乃姜氏弃旧图新阖族之幸。”
柔柔弱弱的声音自明堂内响起,掺在一众男子的哄笑声中实在微不足道——他们欣赏着一个女子的无力和惊惶,正像欣赏着自己最精美的战利品般心满意足洋洋得意。
“姜承宇那厮愚眉肉眼梗顽不化,生的女儿倒是乖顺可人——”
一个坐在近处的男子忽地站起身来,声若巨雷燕颔虎须、正是当日率军大破绾城的安义王谢瑀——他醉得厉害,两眼周遭一片猩红、自酒案后走出的步伐也极虚浮,还未靠到近前便令人嗅到一阵臭气,姜岁晏微微皱了皱眉,嫌恶冷蔑之色被深深藏在眼底。
“绾城一别久未谋面,本王对公主可是日思夜想惦念得很哪……”
这是轻薄的挑衅、更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彰显自己昔日破城的功勋,说着伸手要勾她的下巴、露骨的目光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众人都见那位可怜的“公主”
颤抖着低下了头,又对谢瑀欠身:“安义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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