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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锐见状,神色松快了一两分,心中的巨石仍未落下。
他的儿子,自不会懦弱到连战场都不敢上的程度,可凭心而论,未到战场的时候,谁都有一腔雄心壮志。
待到了战场,明白在那种地方,除了生死,身份、地位、尊严、荣辱……什么都不是的时候,不知多少人的勇气会崩溃,抛弃自尊也要做个逃兵。
身为将领,非但肩负着判断,引导,改变甚至主宰战局的重任,稳定军心,降服将领,疏导派系,还要忧心粮草与朝中大臣的反应。
殚精竭虑,损伤无数,好容易打了胜仗,又要提防“功高盖主”
,其中痛苦艰辛非言语所能描述。
这也正是圣人更喜欢提拔出身世家的人做一方统帅,而不用庶民的原因——世家再怎么自矜自傲,族中子弟也多半知晓皇族威仪,更有许多熟读历史,明了时事的。
再说了,生在世家,“妥协”
和“牺牲”
几乎是从小到大的必修学问。
也正是如此,世家子虽不至于绝对不会造反,到底比寒门子弟稳当些。
哪像许多出身寒门,目不识丁的将领,多打了几场胜仗就以为天下无敌,委屈谁都不能委屈自己,稍有不如意便饱以老拳,大声呼喝。
即便为了整场战局考虑,压了压功勋,或延误了几日粮草,断了些军饷,就以为受了天大的委屈,脑子一热就掀起反旗。
哪怕不造反,也巴望着多些战争好捞功勋,就好比北边的那些将领,见着攻克了百济,大军士气如虹,也不顾百济和高句丽的差距,立刻要拿高句丽开刀。
说是说要开疆拓土,实际上是为自己考虑,想借军功再进几步罢了。
在这一点上,世家子弟的退让惜命,反是好事。
如果这些人不是惜命太过,一点不拼,只会抢功和逃跑的话。
苏锐在为儿子发愁的时候,他极为看重和礼遇的玉迟站在房中,连连摇头,眉目间满是感慨:“像,真是像!”
海陵县主的神色,与当年的他,当真极为相像。
明明热爱着旁的东西,只因世人觉得一条与之截然不同的道路才是正理,他们就必须抛弃理想,走上“正道”
,将自己生生打磨成世俗圆融,千篇一律的模样。
那种潜藏于心底的不甘,不是亲身体会,谁能明了?
白发苍苍的祖父横眉竖目,气得用拐杖打他;宽厚仁善的父亲手持戒尺,追着他从庭院这头跑到那头;与他嬉笑玩闹,没半点长辈架子的叔叔们左顾右盼,谁都不为他说情;温柔贤淑的母亲擦着眼泪,从不相护,只是默默地为他抹药。
无论打还是骂,无论说还是教,一切的一切,都只是想让他不要荒废过目不忘的绝顶天赋,别将满腔心思放到玉雕上。
家族的生意不用他担心,自有长辈和堂兄弟们料理,他这个家族中唯一的读书种子,只需好好读书即可。
当年的他是多么愤懑,为了宣泄不满,又是多么的离经叛道啊!
结果呢?飞来横祸,满门尽灭,纵有千言万语想要对他们诉说,也只是一句“子欲养而亲不待”
罢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始终在想,要是他顺了长辈的意思,一心读书,事情又会如何?但他明白,无论重来多少次,他仍旧会选择自己想要做的事,哪怕……让他们伤心。
话又说回来,若不是他有这么一份手艺,怕是早早地与亲人一道做了冤死鬼,如何能为他们复这血海深仇?
想到这里,玉迟忽然停下脚步。
他的不甘,全因他热爱玉雕,长辈却要他一门心思攻读,海陵县主呢?女人的道路,多半是相夫教子,打理内宅,这位县主……一口就能道破于阗国国姓的人本来就少,海陵县主有这本事,岂会甘心蜗居苏府?
玉迟心中清楚,有本事的人多半不甘心随遇而安,得过且过,而是盼着一展所长,可苏家……想到这三年来,苏家人对自己不加掩饰的防备与厌恶,再想想苏家与魏王府的频繁接触,以及至今滞留苏府的那位琴师,玉迟挑了挑眉,眼中浮现一丝盎然兴味,甚至还带了些若有若无的期盼。
他心中清楚,苏锐怕是查清楚了许多事,为着两家和睦,本应将那位琴师的身契交还才是。
只是怕海陵县主新婚,苏府就还了她或者代王府一个出身下九流的男人的名声不好听,才拖着没做罢了。
可瞧苏家母子,母女的模样,苏锐说的话,他们就一定会去做?有趣,当真有趣,看来这一潭死水,看不到半点希望的日子,终于迎来了转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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