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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二公子一向偏疼他这四妹妹,宋疏妍自不会没良心地同他耍心眼,之前托他去父亲跟前送话也是明来明往,没有半点遮掩;如今听了这番调侃她淡淡一笑,只答:“哪就是唉声叹气了……”
她二哥嗤笑一声、伸手敲了一下她的车窗,便像直接敲在她额上一样亲昵,又道:“父亲既带了你出来,便说明心里还是惦记你,依我看你也不妨多拿出几分真心,若换得这世上多一个人疼你爱你,终归是好的。”
“真心”
。
她有十分真心,十分给了外祖父母和二哥,五分给了吴氏和二姐姐——给父亲的能有多少?一分?两分?
倘若当真给得多些呢?
父亲……会也“真心”
来爱她么?
长安距冬狩场约有七十里之遥,官眷们的车驾花去大半日工夫方才驶至骊山脚下,宋疏妍被她二哥哥亲自扶下车时正见天边云霞如烧,威严而不失秀致的山间行宫已可隐约窥见几点檐角。
那时她还不知多年后这里将被战火焚毁,更不知下一次她看到它时会变成怎样的身份,浮生际遇总是玄妙,有太多不可知与不可想;远眺之际忽闻骏马嘶鸣,隐约竟有几分熟悉之感,一扭头,果然见是那位尊贵显赫的晋国公世子高踞马上自远处而来,一身玄甲束以金冠,身后跟着许多宫中禁卫,英武威严更胜往昔。
宋明真眼前一亮,当即便朝远处招手,朗声叫人:“三哥——”
方献亭闻声回头,鸷鸟般的眼总会显出几分冷硬,见来者是宋家人才缓了几分脸色,一拉缰绳便使那脾气甚大的名驹濯缨顺从地向宋明真的方向行来。
“子邱。”
他下马后颇为和煦地对宋明真点了点头。
宋疏妍就跟在她二哥身后,此刻看着方献亭竟有几分恍惚之感,明明不久前还曾见过的,如今却觉得过了许久似的;她不知该不该也同他问一声好,犹豫时他却当先朝她看了过来,右眼眼尾的痣破了眉目间过分的刚硬,依稀竟能瞧出几分温和之色。
“四小姐。”
他又对她点了头。
她忽而语塞,手心又生出几分汗意,正要回称一句“方世子”
,却听一旁刚从车上下来的三姐姐惊喜地叫了一声“贻之哥哥”
,紧接着便像一只粉蝶儿般从远处飞来了,眉梢眼角都是少女的娇羞和欢喜。
“贻之哥哥……”
她的声音又比平时细了,“……你怎么在这儿?还没上山入禁苑么?”
骊山行宫规模不小,虽远不及东西两都的帝宫巍峨,可也在本朝历经了多次修缮扩建,山上禁苑一般供陛下及诸位后妃皇子居住,朝中百官多只能住在山前的昭应县,只有那几位极贵之臣会被下赐几处禁苑殿宇,颍川方氏自在其中。
此时宋疏妍在一旁站着,先听方献亭淡淡回了一声“三小姐”
,继而答:“千牛金吾二卫并负戍卫行宫之责,待各府内眷安置后方会离开。”
他答得客气,语气中却没有什么亲近之意,宋疏浅本也习惯了听他如此说话,今日却偏偏因为有她四妹妹在侧而感到脸上有些挂不住;幸而为难之时还有母亲代为解围,只听万氏上前一步道:“方世子着实辛苦,若是得闲还应到我家下榻之处喝上几杯酒水——不知国公夫人可也一并来了?身子又好些了么?”
方献亭向万氏称谢,说母亲病情已有好转、现已随父亲入禁苑安置,只是大病初愈不便多走动,这几日冬狩恐也不会外出;万氏应了几句客气话,不多时便见有禁军中人来寻方献亭,想是有军务回禀。
“公务在身不便多留,还请夫人勿怪,”
他侧身向万氏致歉,顿一顿又回头看向宋明真,这次眼中便更多了几分笑意,“近来多雨雪,山中路难行,明日行猎子邱可要当心些。”
这是友人间关怀的话,宋疏妍听了却难免想起自己同他初见的那个雪夜,也是一般雨雪交加,也是一般山路难行,只是他必早已记不得了吧。
神游间他已上马离去,玄色的甲胄恰似墨迹一点,她多看了两眼,耳边立刻便传来三姐姐的讥讽,说:“四妹妹这般爱贪看,莫不是忘了前几日在葳蕤堂上罚跪的事?出门在外还是当心些的好,省得教人说闲话。”
这话尖酸,宋疏妍听了却没多动气,奈何她二哥脾气更差些,先她一步顶了回去,说:“三妹妹如此盯着别人,自己也要做得端正些才是——怎么,四妹妹叫一声‘方世子’是教人说闲话,三妹妹叫‘贻之哥哥’便是妥帖端庄了?”
宋疏浅没料到她这庶出的二哥哥竟如此大胆,当着她母亲的面便敢这般奚落于她,当即气得眼睛睁大,回头直拉着万氏的袖子叫“母亲”
;宋明真也懒得与她纠缠,转身便同从不远处行来的宫中内侍打起了交道,又引家中人往昭应县下榻之处而去。
一夜匆匆过去,宋疏妍在陌生的地界睡得不甚安稳,晨起之后见了二姐姐,对方也是一般呵欠连天;她们二哥哥倒是神采奕奕,一身短打极为精干,大清早就亲自在厩里喂马,见了妹妹们又是扬眉一笑,称今岁必然要在猎场上露脸,就请她们等他的好消息。
两个妹妹自然满嘴吉祥话、也都真心盼着他好,随家中长辈一同用过早膳后宫中便来了内侍请他们移步猎场;自山下乘车过去约莫需得小半个时辰,宋疏妍下车时只见猎场平阔旌旗飞扬,往来禁卫威严肃穆,各家官眷则在观台上高声谈笑,确然气象非凡非江南可比。
宋二公子需牵马去场下挑选箭矢,便在观台之下同家人作别,宋澹抬手拍了拍次子的肩膀,叔父宋泊亦笑着祝他摘魁;宋明真一听这话便笑,摇头道:“叔父未免太看得起我,三哥都亲自来了,这摘魁哪还有别人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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