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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一是新年氛围最浓厚的时候,一大早走廊外就有一波一波来来去去的人,那条小楼梯都快被踏破了,小县城的文化传统总是比大城市保留得更完善点,吴漾伴着房门隔不住的一句一句新年好,新年大赚的祝福在被窝里睡大觉,小半年没睡过懒觉,今天她打算睡到中午再起。
项航就没这个福气了,七点半开始就被林熙信息轰炸,催命似的,项航都怀疑这小子一晚上没睡了,像是怕他突然坐高铁连夜逃离一样。
项航收拾了一下,套上外套,骑着小电驴就出发了,今天街上的人明显比昨天少了很多,这会儿大部分人不是在自己家就是在别人家,围着茶盏谈天说地,确实没什么上街的必要,项航有点低估这个天气了,昨天下了场雨,今早好像又降了一两度,呼呼的风像带着冰碴子一样,吹得他眼睛都快睁不开,也算是被冷清醒了。
一路上都没什么车,项航稍微有点走神,林熙是他没转学前最好的哥们儿,那会儿两人跟最佳拍档一样,趁着放假就接商单,林熙拍摄,他后期剪辑,赚了钱就去旅游,花完了就继续接单,刚转学的时候,林熙还时不时给他发学校的卷子、复习资料、校园趣事什么的,问问近况,项航不是一个喜欢诉苦的人,但日子越过越糟,苦得都快过不下去了,他没办法装作无事发生,更不想让朋友知道自己这些破事儿,就没怎么说实话,偶尔搪塞过去,也不算报喜不报忧,毕竟也挑不出什么喜来报,结局就是越报越少,现在想起来估计有点死要面子的成分,后面妹妹出事,他彻底迈入深渊,把自己封闭起来,不想提起任何,干脆换了个手机号。
他跟林熙好几年没见没说过话了,一见面就是这个开场,他也不知道怎么解释自己当时跟所有人断联的扭曲心理,说实话他还挺庆幸的,林熙打他那一拳,让他那股巨大的心虚和往前便是一脚踏空的感觉莫名消失了点,可能身边太久没有出现以前的人了,心里实在。
肠粉店外只有一个人,项航远远地看见林熙坐在门口的石墩子上,岔开腿,手上拿着手机一下一下敲着膝盖。
没闻到米香和酱油香,灰色的拉闸门从顶部拉到地上,上面贴了一张红红的纸,用黑色墨水写了几个大字“初一到初三关店,切勿跑空,祝新年快乐”
,意料之中的,肠粉店没开。
项航把车放在巷口走过去,大概还有两三米远的时候,林熙的反应有点过分灵敏了,几乎是从石墩子上跳下来。
走近点看,林熙的黑眼圈已经是眼镜都无法遮掩的程度了。
项航在他旁边的石墩子坐下,拿出烟盒点了根烟,又给林熙递了一支。
“你昨晚是去抢劫了吗?”
项航开口就是一句。
“我操、你大爷,对!
我昨天回酒店之后,越想越气,一拳真是便宜你了,后悔了一晚上,手痒得很,想着非得叫你出来补几拳。”
林熙看着人模人样的,戴着个眼镜更有点斯文败类那意思,头发有点长,整个人充满文艺气息,但打起架来那是绝不含糊,项航这会儿太阳穴还有点跳着痛,早上看淤青更紫了点,一大片的有点吓人了。
项航沉默了一会儿,在脚边敲了下烟灰。
“说吧。”
林熙猛吸了一口烟,估计是有点呛到,闷声咳了几下。
到底是曾经默契十足的好兄弟,这会儿掰扯什么都没用,要的不是解释,不是原因,更不是那些什么有没有把我当朋友云云,想知道的无非就是,你到底出什么事了?
项航把他转学来一年,发生了什么,加上自己怎么没上大学,又是怎么在这浑浑噩噩打工过了三年,没带感情,没带语言修饰地简化了一下说出来。
人确实是会脱敏的,这些他烂在心底好久的事,很长一段时间一想起来心就会抽痛的事,这么短时间内,一次说给吴漾,一次说给林熙,这会儿居然没那种心被拿出来拧两把的感觉了。
两人一人一个石墩子,林熙全程没说话,烟一根接一根地抽,等到项航说完,脚边散着的烟头五个手指头都数不过来。
“过完年,跟我回广州去,我注册了一个公司,下学期一毕业就算正式开单了,跟以前一样,我拍摄,你剪片子。”
林熙嗓子哑了一半。
没有询问,更没有同情,林熙一句,跟以前一样,毫不犹豫地接受了这一切,并快速跳过这些让项航痛苦的黑暗的日子,急切地希望他迈入本来该走的轨道。
这是林熙的风格,人无法对所有苦难感同身受,哪怕是朋友至亲,同情对苦难的遭遇者来说,或许不是麻药,更是一把利刃,时时刻刻提醒着遭遇者苦难的存在和前路的迷茫,以及后面还有很多日子要过的事实。
如果不是两人现在关系还有点因为空白了几年的尴尬,项航真想当场上演一个“兄弟抱一下”
。
“再等一段时间吧。”
项航说。
“有什么好等的,你在这多一天,就是多浪费一天……你可别想着又玩人间蒸发那一套。”
项航把烟掐灭了,手指漫无目的地一下一下划拉着亮起的手机屏,再等一段时间吧,项航想起自己前两天机缘巧合接的商单,要求不高,报酬也不高,但他也实打实剪了一晚上,客户给出收到的回复,显然并没有仔细看。
再等等吧,接近四年的时间,四年的空白,他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水平,是否还与已经接受专业学习的林熙适配,招一个手生了的剪辑师进刚起步的创业公司,会不会是拖后腿?再等等吧,他已经在往前走了,再等等。
沉默。
林熙其实也很心虚,他不愿意看到好兄弟是这个结局,这不应该,也不合理,天赋太久没用是会被收回的,但知道了一切后,他清楚,强拉着他出来,没有用,他不知道项航心里是怎么想的,人有一蹶不振的权利,何况他知道遭遇这些对项航意味着什么,他轻描淡写地说出那些事,平和的语气下藏着不知道被撕碎多少次又拼起的心。
林熙心里再不愿,再惋惜,也无法将自己的意愿强加到他身上,未免太过残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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