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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会儿,徐叔子一个退步,双手撑板,两腿盘坐,整个人就蹲进高背胡椅中,衣服下摆被踩了两个黑脚印也不在乎,他两眼放光地盯着贺重玉:
“女娃娃,你真有意思,老头子我好久没遇见你这么有趣的人了,不如你拜我为师,我一定将毕生画艺都传授给你!”
“……我志不在此,多谢画圣好意——”
“什么画不画圣的,叫我老徐!”
徐叔子梆梆拍着膝盖,“我叫你小贺,怎样?”
也没等贺重玉点头或者拒绝,他就开口道:“小贺啊,你这儿有什么吃的没有,老头儿此刻腹中如擂鼓啊……”
徐叔子是个画痴,逢一作画就忘了时辰,直至午后饿得腿脚发软,还强撑着去酒坊打酒,听说了一圈贺重玉的事迹,兴致突起,餐食也忘了,美酒也扔到脑后,抬腿就往贺家跑,等了一个时辰终于将贺重玉等回来了家。
亏得门房说府上二娘子踪迹不定,还是在家等着稳妥,否则徐叔子一时兴起,真能满大街地找贺重玉。
徐叔子蹲在板凳上,脚指头敞出衣摆,似乎是美酒佳肴,肚腹称意,大脚趾连番搔动,他的须尾也沾了一滴汤汁。
喜鹊见状,噗嗤笑了出来,“您真是画圣阁下啊,倒像是来我们家骗吃骗喝的。”
若是旁人听了这话,不自认为受了屈辱、大发雷霆,也要心中吞刺,可徐叔子却得意洋洋:“小丫头,你不懂了罢,这说明我老徐名气大,到哪儿都能吃得开!”
然后美美吸溜一口酒液。
“徐老怎么有闲暇来荣州呢?你不是一直喜好游历山川,走访各地,遍寻颜料么?”
听贺重玉发问,徐叔子没好气地说:“还不是赖陛下!”
他拈着筷子敲打着桌面,似乎十分气闷,“他要修白云阁就修去呗,偏偏那个刁蛮道士说要以画为眼,才能镇守气运,一道谕旨把我憋在这荣州城几个月!”
徐叔子喋喋不休地抱怨,贺重玉对当今皇帝的印象也几番变化。
据徐叔子而言,当今陛下是整个大雍无处其二的“奇人”
,他不信神佛,不贪长生,不好丹药,却偏偏对方士的谶讳之术深信不疑。
宠信的方士说天子气运不稳,要在大雍择四城建楼为阵,镇压邪气,释放清气,皇帝立马照办。
方士说光建了楼还不够,如有天人以身入阵,效果最佳,皇帝凝眉——人殉实乃大不义,但仍蠢蠢欲动。
这可让听闻风声的一干人都吓破了胆,生怕被方士指为天人,下一刻就要阴阳两断。
幸好方士有言,天人者,得天之幸也,乃世间之奇才,就比如徐叔子,他只须以画相替。
贺重玉捧腹大笑,问:“那另外三个倒霉蛋是谁?”
徐叔子嘴角抽搐:“要不怎么说方士刁蛮呢,他把皇帝都算进去了……王翰林的字、杜工学的印、我的画,还有陛下和贵妃的合曲——”
听到姐姐的消息,贺重玉怔愣一瞬,徐叔子没注意,他接着说道:“更刁钻的是,等地方的三座楼阁建完洛京的第四座楼阁才能动工,说是得契合时运……天知道是什么时运,那些道士神神叨叨的……”
“可苦了我喽,臭道士懂什么画,作画不得合乎天时地利人和,摁着鼻子能画出什么好东西,一想到那幅满纸匠气的‘奉诏之作’要长长久久挂在白云阁,我就头痛欲裂。”
临走之前,徐叔子再次询问贺重玉,见她坚决拒绝,这才遗憾作罢。
“不学就不学罢,传不传得下去有什么要紧,千百年后都是白骨一具……”
沁着酒气的声音淡入荣州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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