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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个信……”
阎胡子感到一阵忙乱,这忙乱是从他的心底出发的,带什么呢?这河上没有什么可告诉的。
“带一个口信说……”
好像这饭铺炒菜的勺子又搅乱了他。
“你坐下等一等,俺想一想……”
他的头垂在他的一只手上,好像已经成熟了的转茎莲垂下头来一样。
席棚子被风吸着凹进凸出的好像一大张海蜇飘在海面上。
勺子声,菜刀声,被洗着的碗的声音,前前后后响着鞭子声。
小驴车,马车和骡子车拖拖搭搭的载着军火或食粮来往着。
车轮带起来的飞沙并不狂猖,而那狂猖着的,是跟着黄河而来的,在空中它漫卷着太阳和蓝天,在地面它则漫卷着沙尘和黄土,漫卷着所有黄河地带生长着的一切,以及死亡的一切。
潼关,背着太阳的方向站着,因为土层起伏高下,看起来,那是微黑的一大群,像是烟雾停止了,又像黑云下降,又像一大群兽类堆集着蹲伏下来。
那些巨兽,并没有毛皮,并没有面貌,只相同读了埃及大沙漠的故事之后偶尔出现在夏夜的梦中的一个可怕的记忆。
风陵渡侧面向着太阳站着,所以土层的颜色有些微黄,及有些发灰,总之有一种相同在病中那种苍白的感觉,看上去,干涩,无光,无论如何不能把它制伏的那种念头,会立刻压住了你。
站在长城上会使人感到一种恐惧,那恐惧是人类历史的血流又鼓荡起来了!
而站在黄河边上所起的并不是恐惧,而是对人类的一种默泣,对于病痛和荒凉永远的诅咒。
同蒲路的火车,好像几匹还没有睡醒的小蛇似的慢慢地来了一串,又慢慢地去了一串。
那兵士站起来向阎胡子说:
“我就要赶火车去……你慢慢地喝吧……再会啦……”
阎胡子把酒杯又倒满了。
他看着杯子底上有些泥土,他想,这应该倒掉而不应该喝下去,但当他说完了给他带一个家信,就说他在这河上还好的时候,他忘记了那杯酒是不想喝的也就走下喉咙去了。
同时他赶快撕了一块锅饼放在嘴里,喉咙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涨塞着有些发痛。
于是他就抚弄着那块锅饼上突起的花纹,那花纹是画的“八卦”
。
他还识出了那是“乾卦”
,那是“坤卦”
。
奔向同蒲站的兵士,听到背后有呼唤他的声音:
“站住,……站住……”
他回头看时,那老头好像一只小熊似的奔在沙滩上:
“我问你,是不是中国这回打胜仗,老百姓就得日子过啦?”
八路的兵士走回来,好像是沉思了一会,而后拍着那老头的肩膀。
“是的,我们这回必胜……老百姓一定有好日子过的。”
那兵士都模糊得像画面上的粗壮的小人一样了。
可是阎胡子仍旧在沙滩上站着。
阎胡子的两脚深深地陷进沙滩去,那圆圆的涡旋埋没了他的两脚了。
一九三八,八,六日,汉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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