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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孝期已满,赤甲之下,秦秉正却仍旧服白。
直到报仇雪恨,直到亲手割下火拔支毕的首级……他曾经如此对弟弟、对母亲发誓。
母亲却道:“你不必这样做。”
信国夫人神色冷淡、语气无奈,似乎认定他在异想天开。
于是秦秉正很快离开京城,去往边关的路却并没有记忆中那般遥远,阔别已久的九原竟比故土使他觉得亲切。
翊府中郎将赵东等着他,没有一句废话,只问:“怎么打?”
秦秉正便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松活了,好似有许多使不完的力气从各处涌出来。
提枪跃马,逆风而立,他想自己或许有了些生父当年的风范。
他甚至以为这样很好——没有了父亲的耳提面命,没有了军法的重重束缚。
卫国公的爵位,很快他将会亲手挣回来。
可是、可是……太多的可是!
可是兵部吝啬,军费一压再压;可是百姓愚蛮,帮工锱铢必较;可是手下怯懦,各个临阵脱逃;可是敌将奸诈,行踪难以捉摸。
他想扭舵回船,右威卫哪里还听他号令。
为什么会向州民倒卖军需,为什么会和孙固沆瀣一气,为什么有人杀良冒功,又为什么有人私自动兵?他不知道,他焦头烂额,他怒火中烧,他却更加力不从心,更加茫然无措。
火拔支毕输了,却是输在苏钦手中;荣王来了,又要骑到他头上去。
“代行军大总管”
变成“真行军大总管”
,拿着圣旨一脚踏进他乱成一锅的大营,挥手先砍了他中郎将的脑袋。
想想那日的戚晋,多威风、多英武!
赵东甚至提醒他准备好将印虎符。
可人呢?一转身就回了刺史府,竟好似完全不在乎他这一亩三分地;或者存心要等他出丑。
其后三日,秦秉正亲率中军出战十三次,西受降城次次坚守不出,到最后甚至绑了城内梁人来威慑。
那夜荣王邀约传来时,他自己也不愿承认,他实则是松了口气的。
军权全然让出之时,他又曾作何感想?大太阳依旧晒着,秦秉正端坐中军幕府,“有仇必报”
这四字已思考到第七日中午。
这右威卫大营借了汉时旧址,原选在狼山峡谷,最是荒凉地界,距离九原郡快马也要跑上一个时辰。
他不曾想荣王当真会抛下昔日看山玩水形影不离的奴籍情人不顾,拿着他的将印虎符一头扎进来,真恬不知耻代他做了右威卫大将军;还说什么“疏于操演”
、“良莠不齐”
,上任第一日,大刀阔斧就搞什么抽查检验,近五团千余众当即被发回原籍。
剩余全军不再遵循五更起日落息的规则,跳荡队、奇兵队、驻队等轮番排演操练;角抵、手搏、骑射札甲木畜等随时进行;荣王亲自视军。
秦秉正耳闻着鼓声角声钲声声声不休,眼见着全新的弓弩刀矟毡帽被服不断送来,忽觉自己身在这激流湍急之中,却好似成了唯一一个无所事事的异数。
似乎是梦中,四面议论纷纷,众军士各个用他母亲般冰冷的目光将他上下打量,说他不过就是个跳荡小兵,说他年少轻狂,说他一无是处,说他不如早日回去袭爵,延续香火才是正途。
即使此时此刻,日当正午,那些流言似乎也在他耳畔喧嚣不住。
可但凡他睁开眼睛看看:如今右威卫上下除了他这“大将军”
,还有人能得享交头接耳的空闲?披挂整齐,他出门去,却不上马。
东校场内有名小兵射飞了箭矢,他凑巧路过,一脚将其踢出,正正扎在木人咽喉,透甲入、破甲出——这或许是他今日、甚至日后,唯一值得吹嘘的战绩。
这么想着,属下的呼喝声他自也没心搭理了,去四面烽燧巡视一圈的兴致也立时化为乌有。
或许他还可以回九原郡去,听父老乡亲又追忆起父亲,再受一点爱屋及乌的恩惠……还是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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