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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颢叹了口气:“若说心事,确有一桩:我想带你同去,但又怕边地苦寂,天寒地冻,衣食粗糙。”
我又想翻白眼了:“没什么受不住的。”
我是北京人,代州的纬度跟我家乡也差不多。
“不行。”
他肃容,下了定论,“你就搬去裴家,如此,我虽不在京洛,却也能放心。”
我下意识抓紧了他的衣角。
他今天的行为太像他该有的样子了,让我不安。
这么说有些怪异,我知道——他不就是这样一个谐谑的、风流的、像个草木皆兵的老父亲一样替妹妹操心的人吗?
但,今天他的所有言行,就像……
就像在刻意强调和表演这个形象。
“在成都,我们见过江边的织锦户,你记得吗?蜀锦号称寸锦寸金,可织锦户的生计,却那样艰难。
蜀中地产丰富,米粮充裕,百姓尚且如此,其他偏远贫瘠的州县又当如何?那日之后,我便时常想,我在御史台做监察里行,平日所做的,大多是些于民生无用的庶务,从案牍中读到的那些事,也未必是国朝此时此刻最重要的事体。
那么,我反而不如径自入了军幕,如剑南那位张节帅一般——好歹,在边地所见的羽檄烽火,在军中所听的画角鸣镝,应该……尽是真实罢?毕竟,军中可不是一个容得了虚文矫饰、欺诈瞒骗的所在。”
他说得很认真。
“……好。”
我闷闷道。
他像是受不了了,揉了两把我的头发,一笑:“好了,痴儿,你怕什么呢?你莫非怕阿兄像王十三兄说的那样,看上了哪个女子,娶了回来,就将阿妹忘了?代州地僻,大约没什么美人,你可以放宽心。
且我只娶心爱之人,寻常女子,也不足以令我心爱。”
我被他这副插科打诨的模样烦得不行:“够了够了!”
光阴不觉,朝昏易过。
和崔颢的书信往复之间,已是四季光景暗换。
这一年来,皇帝都在洛阳。
说起来,李隆基堂堂天子,却总是因为关中缺粮,而不得不跑到东都,实在有点惨。
但是皇帝再苦,也不如下面的人苦。
自从裴公被派去河北,裴夫人担心极了,生怕他在河北吃不饱穿不暖,或者吃了奚人、契丹人的亏,直到他安然归来,她才放了心,仍是忍不住抱怨:“旁人都说,大唐官员当‘出将入相’,譬如故燕国公,虽为文臣,却能带二十骑兵直入突厥牙帐,做朔方节度使时,又领兵平定六胡州叛乱。
依我看,都是胡说!
故燕国公一生大起大落,三为宰相,在武后手里都活下来了,流放钦州也活下来了,那可是钦州!
瘴疠肆虐的钦州!
可见他的体魄该有多么强壮!
子焕的身体,哪里有他那么健壮?哪里经得住这些苦累?我只盼子焕以后再也不必去边地了。”
“……”
所以我这位养母抱怨的重点是,裴公不如张说健壮?我想笑又觉得不该笑。
大概我的表情太扭曲,裴夫人噼里啪啦说完一大堆,又有些心虚似的:“我也就跟你说说罢了。
我这些儿女,不知怎地,半点也不像我,都跟子焕一个心性,最是守礼,决不肯背后说人……若是教他们听见我这些言语,只怕还要反过来劝我这个阿母不要说人是非。
尤其六郎!
他最像子焕!”
于是她的话锋又转到了裴皋身上。
我忍着笑,欲待安慰她一番,就听珠帘响处,裴公笑着走了进来:“我明白了,你喜欢阿妍,是因为阿妍不像我。”
裴夫人瞪他:“你这回在河北带着二十万匹绢去酬军,路上免受突厥、室韦劫掠,还不是因为阿妍机警,事先告诉你小心他们?”
“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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