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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一个……朋友说的话。”
崔颢颔首,赞许道:“如此脱略行迹的快意之人,想来也是个诗家?”
一时无法解释那位才子姓袁名宏道,在八百年后的大明朝才会出世,于是我转过脸去慰问王昌龄:“王少伯兄,你……”
却见他颤颤巍巍,苦着脸道:“绮里,快将纸笔来。”
绮里奇道:“主人要纸笔则甚?”
王昌龄道:“万一我、我死在此地,总要留下遗书,好教云容再嫁……”
云容是他妻子之名,我们都大笑起来。
大散关的戍关士卒们查验了我们的“过所”
,就没再说话,漠然望着我们一行人裹足不前的样子——大约他们戍守险地,见多了这种情形。
这时他们听出这是当世几位著名诗家,好奇相询,听说了这一行人的名姓,顿时换了脸色,笑道:“某常听人唱‘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心中倾慕之极,也愿为国守卫边关,却不知写出这豪壮诗句的诗家竟然畏高,哈哈。”
另一个士兵道:“某是吴人,某的阿妹最爱唱崔郎的《长干行》,‘停舟暂借问,或恐是同乡’!”
啰唣半日,终归要走。
崔颢与王维轮番拉扯着王昌龄,我紧随其后,过不多时,也便过了大散关,下山时我浑身也已汗湿。
王维笑道:“我在陈仓时已打听过,此去西南四五十里,黄牛岭南有黄花川,驿道所经,别饶奇韵。”
第二日我们泛舟黄花川上。
周遭川岭偕绕,水环山,山夹水,前后左右皆是青葱山色,小舟如行画图中,山水幽奇之处,竟很有几分我未穿越时,所游访的王维辋川别业景致的味道。
有时水流湍急,小舟直似要迎面撞上山崖,下一刻就堪堪滑了开去,绕进下一段河水。
众人皆多所游历,不畏舟行,独我虽然会水,却没见过这么颠簸的水路,勉力定神,直到黄花川将尽,我才放松了些。
东山密林之中,一条溪水蜿蜒奔下山来,溪畔野花无数,更有许多鲜艳蝴蝶绕溪而飞,光下蝶翅翻动,文彩变幻,绚丽难言。
那溪水色作缥碧,清可见底,溪底白石粒粒圆润,透过这玉也似的一溪春色与碧色,白者披着郁郁的青,青者含着浩浩的白。
恰巧有个老农荷锄经过,王维拱手问道:“老丈,这溪水可有名字?”
那老农擦把汗水,笑道:“劳郎君动问,乡间一条小小溪水,能有何名目!
不过见它青得可爱,自来皆呼为‘青溪’罢了。”
王维望水微笑,口中一时似自语,一时又似说给每个人听:“世间便是一条浅水,一小座山头,也皆是活物,合当有自家的名字哩。”
他平素斯文,却总是淡淡的,极少露出这种留恋眷顾的神态。
我忽然觉得眼前这个人很远。
这个人线条温雅的侧脸,正沐浴在阳光里,温柔地微笑。
可是他很远呀。
他钟爱天地与自然,却殊少在意本应是世间灵秀之所钟的人类。
这当然是没有错的,可也正因为这没有错,所以,任何试图走近这个人的人都会感到无力,毕竟,自己永远无法变成他喜欢的东西。
而他们终于惋惜着,决定松开自己汗津津的手时,又被这个人仿佛有磁力的、和蔼的微笑吸引回去——哦,这真是……作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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