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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病中精神不济,吓得一抖,转身看时,才见那人身量颀长,浓眉高鼻,手中拿一只酒壶,身上的灰色衣衫尽染酒渍。
正是李白。
自我上一次见到李白,已过了许久。
但巧得很,李白与我一样,亦是个根本不会改变的人:他举止间的幼稚,他语气里的豪情,都似永远不会改变。
难怪贺知章说他是“谪仙人”
啊,仙人岂会受俗世的影响而变化呢?
“闾巷间听来的句子罢了。”
我怕影响到李商隐的著作权,言语间将此事淡化,又问道,“你几时来的长安?”
李白一昂首,笑道:“七月来的。
我蒙圣人深恩,如今在翰林院做供奉。”
语意甚是骄傲,像个向小伙伴炫耀玩具的蒙童。
我扑哧笑了:“那,我唐突了,原该称你李供奉的。”
李白也是一笑:“我听你语声中颇含愁绪。
如此盛世,如此佳日,你又以如此富贵兼如此美貌,世间乐事,集于一身,何必愁苦?”
琵琶声仍在继续。
听得久了,我却隐隐觉得,那欢愉的乐声里,分明已展开了一份销魂蚀骨的哀切。
那哀切似是旅人走在大漠风沙中,屡屡抬眸,却看不见半点绿洲的影子;那哀切似是无定河边的唐军将士,向晚之时,坐在城头,遥想那一片长安的月。
那哀切,似是一赴绝国、讵相见期,视乔木兮故里、决北梁兮永辞,又像是舟楫路穷、星汉非乘槎可上,风飙道阻、蓬莱无可到之期。
那哀切,似是一切都结束之后的再见,又似是一切都尚未开始时的再见。
——当今之世,弹得出这种调子的,怕只有一个人。
我默然半晌,方道:“总不过一句‘怅尘事兮多违’耳。”
李白笑道:“我倒是极信奉东晋葛洪的话,‘我命由我不由天,还丹成金亿万年。
’”
他说得轻巧,我竟有些怨气了:“你笔下多写女子闺怨,难道不知这世间的女子,尽多无奈?譬如……譬如这琵琶声,看似在近处,实则远隔天海。
跋山涉水,亦不可到。”
他茫然不解,我也不与他仔细分说,只低首静听曲声。
过不多时,那曲声低了下去,却仍有一缕缠绵的余韵,轻轻柔柔地缠绕在人的心头。
我这才惊觉自己已是泪流满面。
“你……你休哭,这里有一壶尚未动过的好酒,你可要饮上一杯?”
李白笨拙地安慰。
自中毒后,我谨遵医嘱,已有一年不曾畅饮,这时望着渐上东天的明月,却未曾犹豫,接过酒壶,对着壶嘴一气饮下。
他拊掌大笑:“好!
好!
阿郁善饮,那么这世间,还有什么能够束缚你呢?每到不乐时,便直入醉乡罢!”
我与李白在曲江边席地而坐,谈古论今,大言不惭,倒也快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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