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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当然还不知道,那是一种死亡的信息,她的男人已经死了,死在了窑里,死在了冰天雪地里。
她的男人本来是可以平安地死在家里的,但是,他为了能得到五千元的偿命费,却故意制造了一个事故,死在了煤窑里。
尽管她已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但是,到了第二日,前来报信的酸胖向她通报了这个不幸的消息后,她还是无法承受,她仿佛觉得属于她的天塌了,地也陷了,倏忽间就像掉进了冰窟窿中,全身凉透了。
胡六儿死了,死在了煤窑里。
村人们都知道了。
知道了后,都很同情,都说他是个好人,刚满五十岁就死了,死得太可惜。
既然是死在煤窑上,就得上窑去讨个公道,让窑主赔偿人命费,负担安葬费。
办这种事,仅凭段凤英一个人是不行的,石头当然得去,他姐夫出了事,他不去谁去?锁阳和酸胖也得去,他们是胡老六的堂侄,在这关键时刻,他们不去,村人都会笑话的。
人去得越多,才越有声势,才会让煤老板感到威慑。
但是,这毕竟是很远的路,要花钱坐汽车,坐火车,由于费用的关系,别人想去也去不了。
去不了,就不去了,他们四个人也够了。
村人就只好把他们送到了村口,一直看着那四个黑点儿,消失在白茫茫的天地里,才长叹一声,各自回了家。
这几天,天旺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与无奈。
六叔走了,永远地走了。
再也听不到他那咳咳咳、咔咔咔的咳嗽声了,唯独伸在空中的那只手,却像是刻在了脑海里,令他挥之不去。
为了五千元钱,以自残的方式,结束了他的一生,这样的壮举,是伟大,还是卑微?是值得去敬仰,还是去同情?他说不清楚,他只感到心底里滚动着的,是一种深深的悲哀和难过。
这就是当今的中国农民,我的父老乡亲,如蚁蝼般卑微的生命,竟抵不上宠物市场上的一条狗的价钱。
说他自私,他却以生命为代价,来换取儿子三年的学费。
说他伟大,他却又是那般的萎缩,就是要死了,还要嫁祸于人,趁机捞一把。
六叔走了,留下的,却是无尽的思考。
如何才能改变父老乡亲的命运,使他们真正摆脱困境,走上富裕?旷野的风,飘零的雪,它不会告诉你的,苍茫大地,祁连雪峰,它也不会告诉你的。
他知道,自己无力改变这一切。
即使要改变,必须先改变了自己的命运,才有可能改变他人的命运。
他已下了决心,他不能再在这里混下去了,再不能消沉下去了,等六叔的后事处理完了,他就远走高飞,飞到遥远的南方,在中国改革开放的最前沿去闯荡。
酸胖回到家里报信去了,他一个人,已在祁连山下守候了三天。
这三天,足足使他懂得了好多,也悟到了好多。
人生,有时候其实是无法选择的,如果有所选择,非洲也就不可能有那么多的难民,中国也就不会有这么多的贫苦农民,六叔也就不会采取这样的方式来结束他的生命。
谁不渴望自己的生命?谁都渴望,六叔自然也渴望。
但是,他知道他的病灶在哪里,他知道他无法负担起沉重的医疗费,只好选择了放弃。
他知道他活不久了,反正得死,还不如制造一起事故,让他死得其所,这样,可以得一笔偿命费,好让他的儿子上完大学。
这是他无奈的选择,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当生活的重压将人的性格扭曲之后,他的选择不无合理性。
天旺找到了煤老板,让他验证了事故现场,也验证了六叔的死。
煤老板说:“反正人死了,不怕冻的,就挺放在窑洞口吧,等他的家人来了再说。”
煤老板说这些话的时候,一点同情心都没有,显得毫不在乎,好像死在他窑上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头牛,或者是一只羊,听起来是那么的简单。
天旺狠狠地看了他一眼,气就由不得翻上心头,有点气愤地说:“你得赔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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