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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外侧,有一片不算大的停车区域,其间种植着一排排高大的法国梧桐,到了十一月末,枝叶已尽数金黄,隐天蔽日。
郁昌的车没停到半小时,就被骤起的秋风覆上了一层焦糖色的落叶。
今天多云,预报说半夜有雨,天色如墨,沉沉地压在城市的头顶。
秋风凛冽,他心里却抱着期待,身上滚烫滚烫,如同怀揣暖炉,不仅不以为冷,还降下四扇车窗,在潮湿的空气中眯起眼睛,像头干旱许久才终于嗅到雨意的沼泽动物。
在天气的癖好上,他和妹妹,可谓是两个极端。
郁燕喜欢晴日艳阳,蓝天万里;只怨当初后裔多射了一个太阳,不能让人间扶光破月,赤轮日日高悬;
而郁昌,则与她截然相反:他从记事起,就尤为迷恋湿润而阴暗的雨雪天,若非必需的外出,恨不得一天到晚,把自己窝藏在建筑物的阴影中,若是沾上一点阳光的温度,浑身皮肉便隐隐作痒,仿佛要寸寸开裂。
那股降雨前后,独有的、淡淡的发霉气味,尤其让他心醉神迷,仿佛周围景观,都尽数化作了陈年的腐木,自己则蜷在一方角落里,黑寐寐、暗沉沉,没有人声,没有鸟鸣,身旁只一条汩汩滔滔的漆黑的河,从混沌中来,到混沌中去——直到他也融化了,骨髓、经脉、血肉、皮囊,滴滴答答淌成一滩污秽的水,余下一条光溜溜、赤裸裸的魂魄。
只是,单他一个,未免太过孤单。
如果妹妹能舍弃那些无谓的光和热,陪着自己,倚靠在他怀里,真是最好不过。
她的灵魂,一定又小,又漂亮,是莹莹的一个小光球,世间万物都不及的美丽。
郁昌想,他愿意扯下自己魂魄的一只胳膊、一条腿脚,像揉橡皮泥那样,塑成一顶泠泠的花环,戴在对方头上。
凭着这个,即使黄泉转世,他也能一眼认出郁燕,做她永生永世的哥哥。
胡思乱想一阵,不远处忽然灯光大亮,传来一浪一浪的喧嚣,人声嗡然,仿佛开闸放水的堤坝一般。
郁昌对此熟悉无比,他知道那是十一中放学的讯号,不由精神一振,拿起副驾驶座上披挂的大衣,往校门处走去。
他自己倒是一身单薄,无论挨冷受冻,都乐在其中,也不怕将来老寒腿发作;但郁燕不行,要是妹妹打一个喷嚏,流一次鼻涕,郁昌就恨不得替她请三天病假,偎上厚厚的两床棉被,缠成一只圆滚滚、胖乎乎的蝉蛹,每日只由哥哥端茶送水、拭汗喂药,直到对方烦不胜烦,答应从此裹上过冬的棉袄。
望着如潮水般泄出的人群,他情不自禁地微微蹙眉,仰着头,怕错过妹妹的身影。
说到穿着,就又是一桩让郁昌挂心的事。
从里向外涌出的学生,多数打扮得花花绿绿,校服在腰间栓成麻绳似的死结,或是随意往肩头一搭,流里流气,三三两两结成一群,嬉笑叫嚷,推搡不休,有的还顶上一头乱糟糟的干枯黄毛,在灯光照耀下如同稻草。
妹妹久居庖鱼之肆,虽然没能染上奇装异服的臭毛病,但主意逐渐大了,不再对哥哥买来的衣服全盘接收。
若是依照郁昌的审美,她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得穿些随季节变换款式的碎花布料,除却嫩粉、纯白之类,占着绝大比例的色调,就是诸如浅蓝鹅黄的少女风格,从小到大毫无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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