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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莲对这一点,有刻骨的痛。
当然,她的痛和当事人比起来,怎么也隔了一层。
刘勇出门以后,她走到了花园里,在冰凉的石凳上坐下,轻轻叹出一口气。
小凤仙就要回来了。
呵,真是一个好消息。
只可惜,这个上海,和十年前比起来,已经是满目疮痍,有不少坏消息在等着她呢。
别的都还好说,该怎么告诉她关于李子明的事呢?那个十年前一力承担她,负担她学费和生活费的人,现如今在什么地方?那个晚上,若莲坐在刘勇的黄包车里,暗沉沉,赶去赴的,就是同李子明的生离。
不是不知道这是冒了要命的危险,不是不知道这么做甚至可能拖累刘勇,拖累所有上海和她有联系的人。
但是,一定要去。
不顾一切也要去。
这辈子,和李子明大抵是不会再见面了吧?原以为,用那样的相处方式,即使不能日日相守,却可以不咸不淡相望一生,谁知还是不能。
真所谓造化弄人。
这些年下来,若莲早已学会,一件事,如果好得不象真的,那就一定不是真的。
凡事从不敢用力太过,寄托太深。
有时候甚至想,如果和李子明相对的日子数目是注定的,那情愿一个月见一次,甚至半年一年见一次也好,不要多,不要密,只求久一点。
然,还是生离。
要到下定决心去送他的那一刻,若莲才知道,真真正正,她爱着这个男人。
其实,所谓的送,也不过是在那不是码头的码头握一握手,连拥抱的时间都没有。
两个人的脸在黑到极处的夜里,掩在破衣烂衫当中,连悲喜的表情都来不及做。
第一次分别时,她知道,总有一天,他会回来,即使这个回来是作为别人的夫别人的父。
可是她知道,还会再见。
哪怕是在稠人广众的社交场合,隔着酒杯隔着重重叠叠的人脸,望一眼也好啊,至少知道他一切安好。
而这一次,是生离,也可能是死别。
谁也说不出再见。
他的船消逝在视线的那一年那一夜,她四十岁。
可那一刻的心境,却仿佛八十岁。
某个瞬间,她甚至恨不得真的已经八十岁,那样的话,至少时日无多,可盼来生。
当然,别后的这些日子也一天一天地过来了,人的生命力永远比自己想象的来得强韧。
她也并没有从此了无欢容,更没有矫情到一日一日消瘦。
只是知道,上海,再也没有那个人的影子了。
这样的情绪,作为张家的女子来说,要说不可承受,只怕要笑掉人家的大牙。
这样的一点遗憾,作为1940年孤岛一般的上海,破船一般的中国,作为蝼蚁一样无声无息死掉的大批人来说,不但无关痛痒,简直就是奢侈。
可是,可是,无论这样的情绪多么轻如鸿毛,无关家国,仍然是痛的,清清楚楚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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