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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那么一刻,他们两个谁都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的垂下头去,底下是人,上面也是人,过道里弥漫着一股泡面的味道,有人嗡嗡嗡的说着话,车门一开,里面的冷气就扑了出来,只那么一下,就觉得胳膊上的汗毛都要立起来一样。
那个男生说,“我其实挺想跟她在一起的,可是这个机会太好了,肯定会有发展前途的,可是她是本市人,总是不肯到北京去。”
他说,“恩。”
那个男生说,“我有时候就在想,我不知道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是爱情,还是事业,我一直都在想,到底是爱情重要,还是事业重要,又或者它们两个不应该矛盾,可是为什么,总是在让人选择。”
他说,“恩。”
他一直都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的倾听,那是很年轻的男生,带着很毛躁的青春活力,脸上还有一颗一颗的痘,有点惘然,又有点困惑,刚刚走出校园的大学生都是这样,总是要面临人生的抉择,人的一生总是有无数的岔路,每一条都连在一个点上,可是任意一条走下去,彼此的距离却越来越远,人生总是有无限的可能,可是你不知道你的选择会造就什么样的可能,你知道你得到的是什么,可是你永远都不知道你失去的,会是什么。
最后,那个男生说,“我们在一起四年呢。”
他说,“我们在一起,七年呢。”
夜深了,火车向前面迅疾的行驶,窗子上有时候会看见一闪即逝的灯火,掩埋在远远的山谷中,让人想象不出那里会是什么地方。
大家都倦了,也睡了,人在旅途,总是容易疲倦的。
哪里都是静悄悄,偶尔有人轻轻的咳嗽,没有人注意到,在这个时候,有两个疲惫的男生坐在油墨的报纸上,凄惶的说着曾经的故事。
大大城市里,这只是小小故事,可是在短短一生中,已经足以耗尽一个人的热情。
那一天他到了北京去,北京的西客站那样的高大巍峨,虽然有烂尾楼,虽然有贪污案,可是还是那样高大堂皇的矗立,他跟着人流从车站里走出来,那一刻,觉得头脑有一点点的眩晕。
那么多的人,那么多的车,那样喧嚣的声音,那样暗淡的天色,那一刻,他忽然知道,他是失去她了,永永远远的失去她了。
真的是失去,坐在火车上迷迷糊糊,似睡非睡的瞬间里,似乎还有那么一瞬间的错觉,觉得似乎还是寒暑假回家,他和她坐在一起,车子总是很挤,学生总是很多,可是他和她,总是坐在一起,虽然很疲惫,但是很幸福。
可是这座城市太大了,大得像是一汪海,她只是一粒小小而卑微的沙,而他,却是一只迟钝而沉重的蚌,在冰寒的海底孤独的遨游,只为寻找到自己胸怀里那一颗小小的珍珠,即使只是米粒之光,却也胜过沧海夜明。
公交车,高架桥,地下铁,他漫无目的的在这座陌生的都市里寻找一个人,穿过长长的地底隧道的时候,听见盈耳的风声,窗子外面的广告灯箱缤纷的闪烁过去,车厢里面很拥挤,但是没有声音,人的脸孔平淡而疲惫,映照在苍黑的玻璃窗子上,没有微笑,亦没有痛楚,只是麻木。
就那样麻痹掉,就像是中了一种毒,从心脏中那一个小点开始,然后慢慢的蔓延到全身,原来人生就是那样老去的,原来梦想就是从那个时候变成了一种笑话,原来生活就是一种慢性病,每个人都会在它的折磨下慢慢的死掉,就那样面目全非,容颜苍老。
因为时代太迅速,所以那古老的等待都成了一种传说,因为城市太荒芜,所以所有的寻找都成了没有边际的盲目,因为青春太短暂,所以所有的爱情,都成了红舞鞋上华丽的饰物,只不过璀璨了一回,也便掩埋于泥土。
他疲惫的坐在地下铁里的长椅上,时候已经晚了,最后的一班地铁已经停开,过了一会,就连大灯也已经关闭,茫茫的地底大厅里,只有几盏昏黄的小灯,暗淡的勾勒出铁轨那冰冷的轮廓。
是夏日里,可是他还是觉得冷,又或者这是地底下,本来就很冷。
他坐在那里,双手放在膝盖上,一整天都没有吃东西,可是也不觉得饿,他迷迷糊糊的想,她不会回来了,真的不会回来了,她把自己放逐在这陌生的都市,他再也找不到她了。
他觉得自己似乎是想哭,可是又没有眼泪,这一天流了太多的汗水,就连眼泪的水分也已经蒸发掉,原来这是一个避免哭泣的好方法。
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心里也茫茫的,一时不知到自己想要做什么,原本觉得生活是很有意思的事情,努力的工作,努力的赚钱,努力的为未来计划蓝图,要结婚,买房子,养孩子,孩子会长大,还要有教育基金的储备,他其实不是多么势力的男生,也不是利欲熏心的那一种人,他只不过是想要以一个男人的身份,好好的负起责任来。
为自己心爱的人负起责任来,哪怕辛苦一点,也心甘情愿。
他知道她一直都想做老师,其实是挺微不足道的愿望,可是做老师的薪水太低了,人长到那么大,总是要现实一点的,他们两个要在陌生的城市里站住脚跟,不努力是不行的,所以她出去做杂志的编辑,要出去跑外,要跟很多的人接触,其实她的性情是不适合于做这个的,所以每一天回到家里都觉得很辛苦,他看了心疼,所以就想多赚一点。
他想成为顶天立地的男人,又或者用不着顶天立地,只要撑起一个小小的家庭就好,他知道自己还是年轻,需要历练,他知道人生还很长,需要好好的规划,他还想着等到经济条件允许的时候,还能够给她机会,让她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可是都空了。
他不哭,只是觉得悲伤,又或者连悲伤也不是,那是一种空无,心上仿佛是缺失了一大块,没有血也没有痛,可是就是知道自己已经不完整了。
有人走过来,拍他的肩膀,说,“年轻人,可别想不开。”
他茫然的抬起头来,原来是住在地下铁里的流浪汉,一屁股坐在他的旁边,对他说,“别想不开,真的,人都是这样,有时候觉得撑不下去了,就想着死了就痛快了,其实死也不是多么痛快的事,这辈子没了,还有下辈子,人就是要受苦,生生世世都要受苦,没有人逃得开,也没有人逃得掉。”
他不说话,那个人絮絮叨叨地说,“北京的地铁里,每年都有那么几个自杀的,我还看过那么一个,车轮从脑袋上碾过去,哪里都扁了,一群人围着看,都说是撞了邪,每一年还有‘地铁自杀月’,其实哪是呢,不过就是想不开罢了------其实也没什么想不开的,卧轨的都是些光鲜亮丽的年轻人,你瞧瞧那些扫大街的,收破烂的,要饭的,没家没业的,一个个过得还挺自在,人就是不知足,想要的东西太多,其实人真正需要的东西,就是一口饭,一个窝,有时候连窝也没用,饿不死就成了。”
他点头,说,“是啊。”
那个人说,“我教你个法子,人要是想过得快活,就是别把自己当人,你看街上的流浪狗,天天在垃圾堆里刨东西吃,躺在街边上晒太阳,没事的时候追着自己的尾巴玩,也过得挺快活的,怎么着不是一辈子,能快活些干嘛不快活些,年轻人,等你到了我这把年纪,就都明白了。”
他只听着,不说话,那个人坐在他的身边开导他,后来也乏了,拖着一条腿去旁边的另一把凳子上睡觉,他坐着清早的第一班地铁离开。
看见初升的太阳的时候,那一刻,真的是有两世为人的错觉。
回到了西安,他就向公司递交了辞职报告,被那个女人扣下来,没有允许,只是说,“你需要冷静一下。”
他得到了公派留学的机会,他本来不想去,可是仔细想一想,出去散散心,似乎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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