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愧疚有二。
一是父亲养育她长大,虽待她冷漠了些,到底尽了为父的本分,自己此去和亲,总归为着回报亲恩,若自己脱逃责任,岂非不孝?二是她自幼长在宫墙内,太后、皇帝从未亏待过她,和亲乃国家大事,关乎社稷民生,现在她违抗君命是为不忠。
至于不安,则源自她几近本能的焦虑。
她又担心单青、霍通、陈汝阳,又担心她那些随从侍女们,甚至才见过几回面的章柏劳和北魏的骑兵,她也忍不住担心人家的安危。
担心人家万一死了,父母亲人何等痛心,担心人家要是活着,又该面临怎样的惩处。
可是这一切愧疚与不安刚爬上心头,她的脑海却叫一种田园诗般的憧憬填得满满当当了。
这憧憬温暖而朴实,不过一座茅屋、一畦菜园、一洼堰塘、一方农田、一头耕牛、一群鸡鸭、一夫一妻三两娃娃。
她谨言慎行、唯命是从的人生里,容不下这小小的憧憬。
多少年来,她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放开憧憬,拥抱忠孝仁义,然而这一刻,却不知从哪里冲来一股力量,使她下定决心,要与忠孝仁义一刀两断。
她凝望顾乘风的面颊,用一种坚定的语气说:“我要你带我走。”
付晚香说得如此认真,一瞬间驱散了顾乘风脸上的笑意。
他轻声问道:“你想我带你去哪儿?”
“你去哪儿我便去哪儿。
只要不去做和亲公主。”
多年后回想这日的光景,顾乘风还会出于惯性,抿嘴一笑。
人间的笑容自有千百意味,然而顾乘风这抿嘴一笑并无任何意味,单是一笑,皮肉抽动、心神空空,是无悲无喜、无甜无苦的笑容。
这空泛的笑容正如他此刻的表情,是被几股力量围剿,索性投降的表情。
他依稀感觉自己在笑,可这表情映在付晚香眼中,却不单是笑容。
哪怕这笑容当真无滋无味,付晚香也总能品出味道来。
因连日饥饿,付晚香没说几句话,忽地晕倒了。
顾乘风输她两股罡气,这便带着她朝西面的集镇飞去。
飞过一片飞沙漫舞的戈壁滩,总算看到集镇的影子。
商贾牵着骆驼,行在逼仄的小道上。
羊群叫得欢,都仰着小脑袋,瞪着好奇心十足的大眼睛,彼此靠拢又彼此嫌弃。
羊倌儿不过十五六岁,戴一顶歪帽,嘴边叼着一根草茎,东张西望。
这集镇比之西梁的集镇,面积大得多,规模反显小气,跟南淮更不能相比。
集镇上多是些做工粗糙的产品,农具为多,也有卖粗麻布和粗布鞋的。
唯一的吃食,只有一种叫呱呱的荞麦面皮。
付晚香进食的当口,顾乘风留意到这集镇里虽人来人往,却鲜见幼童,纵有父母牵着幼儿经过,那幼儿也统统戴着骇人的昆仑奴面具。
顾乘风以为这是当地风俗,多嘴问店主:“怎么你们这里,幼儿都时兴戴昆仑奴面具?”
店主听罢,面色乍变,四下瞧瞧,对他说:“你们这些外地人切莫再提此事。”
付晚香同顾乘风面面相觑。
那店主继续说:“你们若在附近见着幼童,戴着面具的不去沾惹还好,若未戴昆仑奴面具,你们速速躲开就是了,切记。”
付晚香来了好奇心,问道:“难道这附近有妖人出没?”
店主示意她压低嗓门,一屁股坐下来,凑在她跟前说:“正是。
我并未见过那妖怪。
只听亲见过的人说,那妖怪身如幼童,圆眼小嘴,全身皮肤却糙似树皮。
这妖怪专吸幼童精血,三四岁的孩子,只要被他相中,无论怎样都逃不出他的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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