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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里是离大规模聚居地最遥远的,却又远远胜过一般意义上那些建立在人工天体上的中继站。
最初来到这颗小行星上的探索者雄心勃勃地建立了规模宏大设施齐全的空港,并将其取名为“明日之城”
。
在黄金年代中这里曾聚集了数十万的居民。
然而现在人们已经不复当年探索深空的雄心壮志,早年的开拓计划逐渐成为档案室里积累尘埃长满霉斑的案卷,明日之城也渐渐衰微老去,唯独剩下许多年的历史、爱情和传说像退潮之后的贝壳一样留在沙滩之上:一堵涂鸦渐渐剥落的墙,一棵在树皮上刻着名字的树,一座锈蚀的青铜圣母像。
没有人说得出这座城市里每一道街巷的名字和它们所有的故事。
没有人,即使是自小生长在这些蛛网一般小巷中的人。
更多的巡航者只将这里作为驻足地,他们从远航中停下步伐,寻找一个栖身之所,等待着货物的贩售、星舰的修理和新船员的招募。
那时候他们会为明日之城带来一些活力,像是一颗突然投进静水的石子。
但这种变化也只是暂时的。
来来往往的人群都被张开双臂的城市所拥抱,堙没在染上水渍的灰色建筑之中,消失在黄褐色的尘烟之中。
那些幸运者(某种意义上)会登上下一艘远航的星舰,而那些已经消磨了心志的人会留在岸上,对着一杯威士忌含混地讲起昔年的荣光,讲起那些已经埋骨于星海之间的旧识,脸上带着一种无限趋近失落的神情,让人无从判定他们究竟是在庆幸还是哀悼自己的存活。
在张佳乐踏上明日之城的地面的时候,他远未察觉这一切。
在他眼里那些灰色并被着水锈的建筑物充满了异国风情,错综复杂的街巷就像天然的迷宫。
就像所有的年轻巡航者一样,他将等待的闲暇都抛掷在游荡、酒、闲聊和爱情之中。
那时候他仍然年轻得无暇他顾,仍然没有真切地意识到死亡和远航一体两面无法分割,仍然敢于热烈地爱、倾尽一切地拥抱。
而现在他回想起明日之城的一切,却忽然明白了徘徊在这古旧城市中的忧愁。
将生命过分倾注在远空的巡航者再也没办法完全回到陆地上——无论在明日之城还是什么别的地方,他们的灵魂总有一部分停留在星海之中。
这种被割裂的忧愁酿造了明日之城的一切,沉淀在每一杯酒里被年轻的巡航者饮下去,在无数的日子中慢慢发酵,终有一天将扩大而成为他们灵魂的底色。
而那个时候——他和孙哲平相遇的那个时候,他仍然远远没有意识到这一切。
他们是在一家店里相遇的。
他到现在还能清晰地记得那家店奇怪的名字——herbsttag,似乎来自某个古老的语种,但直到最后他也说不清那是家咖啡店还是酒吧,而混迹于中的人们也无人在意这一点。
张佳乐会想起那些日子。
有时候是梦境,他被迫看见herbsttag那些熟悉的装饰:被擦得闪闪发亮的高脚杯,咖啡和奶油的气息,在老式的投币机里塞进硬币便响起的古旧的蓝调。
他总是坐在靠窗的那个位置上,随便要一点什么,直到门上的铃铛响动,他熟悉的另一个人走进来。
有时候则是回忆,他想起在herbsttag里遇见的那些怪人:比如他们曾经遇见过一个自小长在这片街巷里的人,他说他一直致力于收集明日之城的所有故事,并给他们看了已经因写得太满而膨胀起来、必须用绑带才能维持其不至松散的笔记本。
张佳乐也很好奇,但他更好奇的是对方为什么长了那么高——他高得连踏入herbsttag的时候都必须弯腰才能进来,坐下来了张佳乐也必须仰视他。
那个人告诉他,小行星的重力和聚居地不同,在低重力环境下这是没办法的事。
直到对方走出去孙哲平才告诉他那是骗人的。
我就是小行星出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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